六月,山田里,绿色的玉米秆齐齐站立着。清晨,我们一行人冒着细雨来到了甘蔗寨,在弯曲山路上颠簸得早已恍惚的我,一下车便沐了一身的清寒。山舍错落,鸡鸣狗吠,炊烟袅袅,混合着秧苗的清香。遥想许多年前的清晨,负重的马匹在这条通往缅甸的商道上洒落叮叮当当的铃声,扰醒了一整个村寨的晨梦……
风雨洗礼的甘蔗寨
甘蔗寨位于高黎贡山以西,大盈江上游,海拔1454米,南接梁河县曩宋关,北行24公里至腾冲城,是腾越通向缅甸古道上一个重要的古驿站,是来往于东南亚的商贾的必经之路,也是腾冲县佤族聚集地,其隶属于荷花镇辖区。公元618年至907年,甘蔗寨的佤族先辈们迁往腾冲和顺,明正统七年(1442年),尚书王骥征麓川的过程中,征用了佤王李蒲蛮部落的十撮伙头军五千余人,佤族军队屡建奇功,得到了一望之地,从油松岭、萝卜坝到甘蔗寨划归佤族。
甘蔗寨还有一个名字叫“赶走寨”,是佤族对祖辈历史的见证。寨子里有沈、李、杨、王等几个大姓,据说沈、李两姓原来世居海拔更低的荷花池,至今当地仍有沈家大照壁、李家大水沟等地名遗存。寨子里流传着一个“牛皮圈地”的传说:很久以前寨子有位外来的教书先生,在结工钱时说他不要工钱,只要一块牛皮那么大的地方居住,佤族头人同意了。没想到教书先生把牛皮切成了极细的牛皮绳,将整个荷花池的地都圈住了。由于牛皮圈地是白纸黑字的协议,头人只好带着族人离开坝子搬到了甘蔗寨。
末代佤王李如楷
在甘蔗寨李支书的带领下,走过一段泥泞的山路,我们找到了末代佤王李如楷的坟墓。其位于甘蔗寨良子坡以西李氏祖坟地,很是气派。佤族一般不堆砌坟墓,而腾冲的佤族受汉文化的影响,有了建墓立碑的习俗。坟墓保存基本完好,墓刻寿联“寿山开甲第,福海启文明”,上方为圆石拱门,两底各雕饰精美水牛,左右两边是动物浮雕,尤其让我们惊叹的是整个坟面是由一整块石头雕成的,没有丝毫合缝。
史载,佤王李如楷,生于一八三五年,卒于一九一七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发亮,性情刚直,爱憎分明, 体贴百姓,勤于笔耕,注重农事,兴修水利,以清风明月的身形教化族众。常有人到墓前祭拜祈福,佤王大墓像一座丰碑守卫着这方土地,分分秒秒的岁月流逝中,佤王李如楷依然活在佤族人民的口口相传中。
马帮驮来的清戏
甘蔗寨佤族没有文字,可是在这里竟然流行着一种有200多年历史的剧种——清戏。佤族清戏起于何时?至今没有明确定论。结合前人的调查研究,学者们大致认同其始于“清嘉庆初期或乾隆晚期”的说法。明清时的腾越,18省商人云集,丝绸古路上人来人往,中原戏剧如同一位神秘的女子,顺着丝路而来,融进佤族自身的文化,让甘蔗寨的军旅、商贾和百姓着迷,一出清戏把旷野和村落唱得歌乐升平。
优美的文辞、生动的情节、抑扬顿挫的曲调,生、旦、净、丑,在九月、八月、正月和丰收后,在各村各寨里粉墨登场。佤族清戏至今为止唱腔没有太多变化,仍保留着它传入时的原生形态。佤王李如楷借助自身的名望,极力将清戏发扬昌大,让清戏在村中及周边村寨常演不衰,使佤族清戏出现了一个繁盛时期。在经历了数百年战乱停演后,是一群地道的佤族农民将这种由中原传来的清戏与本民族文化兼收并蓄融合发展。在村民与政府部门的努力下,2010年,佤族清戏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历经多年的兴衰,目前记述的剧目尚有《姜姑刁嫂》《顺母休妻》《逐赶庞氏》《安安送米》《芦林相会》《文龙赶考》和《和尚化斋》七个折子戏,以李家显、王祖芳等为代表的甘蔗寨民众继续将其发扬传承。昂首挺立的甘蔗寨戏楼,如今依旧上演着几百年前的剧目。

原生文化“色树么么”“魁阁”
在佤王墓不远处一块僻静的山岭中,生长着一颗树龄近300年的古榕树。它在一片杉树中可谓独树一帜,其主干上布满粗壮的根系,树身巨大,浓荫四布,遮天蔽日。这棵树被佤族人称作“色树么么”,是佤族信仰神灵、敬畏自然的原生产物。“色树么么”指的是色树神,当地人说从老祖宗那里就把这棵树叫做色树,而“么么”则像呼唤自己的奶奶,亲切、随和,又充满敬畏。
农历六月和正月,甘蔗寨佤族都要进行祭拜色树、魁阁等原生态宗教活动。祭祀这天,寨子里的男女老少要带上牲口、果品、香火、神器等贡物来到色树前,给色树磕头,请求六畜兴旺、吉祥平安。听说,寨子里有户人家几天前丢了一头牛,来求色树,结果隔一天就找到了。遗憾我没能看到祭拜的场面,只看到树前那祭祀用的石阖笼就像不会疲倦的卫士一样守卫着“色树么么”。
最早听说“魁阁”是我刚到荷花工作时。因为甘蔗寨的村干部经常提起,“魁阁”在我印象中就成为了甘蔗寨的一种象征。其坐落在村委会旁,始建年代不清,现存系光绪二十九年(1903)佤王李如楷组织重修。阁坐南向北,两层两檐,冀角舒展,端正素雅,结构精巧,样式美观。“魁阁”以前供奉着本主、山神、田公和地母,不仅是佤族祭祀的地方,而且是演出的场地。每逢祭祀完毕,都要在此上演清戏,魁阁对研究当年汉文化在佤族地区的传播有着重要意义。
寻访千年古道遗迹
古时,甘蔗寨地处腾西南线古道,从腾冲县城出发,经过甘蔗寨,下到南甸(今梁河县),最后进入缅甸的八莫,是军旅、商贾和马帮歇脚休息的大驿站。村里马店、货栈较多,熙来攘往十分热闹。而如今的甘蔗寨,恬静如水、皂树环村、古宅斑驳,安静且古意十足。走过一片稻田,沿着石板路进入,穿过一座古戏台就到了北面的下蔺寨。寨子依山而建,房屋错落有致,小巷都是用火山石板铺就的。我们拜访了下蔺寨的54号和78号宅院,由于长期与汉族杂居,房屋建筑风格已被汉族同化了。青瓦灰墙,合院式建筑,由正房、厢房、厅房、照壁、马厩等基本元素构成。正房系合院院落内的主体建筑,多为三开间,前面带廊子。正房的明间作堂屋,厅后有花园,照壁多作画处理,房前有马厩和拴马桩,种种设计生动而睿智。而今繁华不再,唯有两位老者守候在这青石草木深的宅子里。
下蔺寨内有一方水池,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是古道驿站一个较集中的歇脚点。当年过往马帮较多、饮水困难,当地的自正、自常、自惠、自志等兄弟几人便共同商议筹资修建了一个池子专供马帮饮水。该池取名“饮马池”,距今已有150多年的历史。伫立池边,却依稀还能感受到这里过去的喧闹与繁华。
一路寻访,不论是顺着丝路而来的清戏还是土生土长的“色树么么”,或是那些沉淀了百年历史的老宅古迹,都是丝路古道史上一篇厚重的人文长卷,每一块砖石无不勒刻、浸染和流淌着民族文明进程的踪迹。
在我眼里,甘蔗寨就像是一座古老的花园,几百年如一日地春暖花开。一切景物,历经时间的洗礼,退去铅华,在西南边陲化作一首古朴的诗——“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飘着细雨,伴着青山,这里的美和静,不多不少,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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