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五台山

　　在回归的山路上，俯下身来，用潺潺流淌的龙泉水，在脸颊上拍溅出晶莹、清凉的水花，然后闭目坐于一块山石上，任石雕画面上的汩汩哲思融解胸中不羁的情感;任晚风竹韵刷新一段心路历程。

　　令我最难忘的名山，莫过于四大佛教名山之首——五台山;令我最难忘的名寺，莫过于五台山五大禅处之首——大显通寺;令我最难忘的声音，莫过于群峰深处回荡的梵音;令我最难解其味的饮品，莫过于月下竹影间的禅茶;令我顿生清凉感的石雕，莫过于五台山龙泉寺内展示人、驴、虎对应关系的作品。

　　我国以龙泉寺为名的古刹，举不胜举。北京凤凰岭有、浙江余姚市有、广东惠州市有、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的锦山镇有……我曾写过北京龙泉寺奇异的古木，欣赏过喀喇沁旗龙泉寺的摩崖题刻。众多龙泉寺趋同之处在于，香火旺盛、古迹珍奇。不同之处在于，五台山龙泉寺有一处构图简单、少人留意、一旦细品，便发人深省的石刻画。

　　诸多史书，都曾以生动笔触，记述了2000年文殊道场、五百里清凉世界的佛教圣地五台山。我每入此山，便能感觉到古刹如繁星般缥缈于峰峦云层间，世间的尘埃，似乎在徐徐凉风中被涤除。我每次漫步于曲折的香道，就会随着步履的节奏，隐约感到时空在游移、在环复、在驾驭人生的内存，在诠释人间的造化……直到零落的情感渐渐汇聚，汇聚的心结一一清晰。清晰的感知缓缓升华，升华的哲思慢慢……

　　我固执地认为，游者，一旦入山面水，常见到的是：以字代言，感前朝之旧事，听导游词，发思古之幽情。其实，只需静下来深思一下，便不难意识到：江潮几度来?寒鸦一声远，数十载春花秋月转瞬即逝，那时，尽管青山依旧在，思古之人早已成为古人了!

　　我多次在名山古刹，都曾欣赏过历代名人题刻或精美石雕，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屈指可数。然而，五台山中一幅并未引起多少人驻足观赏、看似极普通的石雕之作，却让我难以忘怀，由此，也牢牢记住了那座隐映在山梁绿丛中的龙泉寺，让我时时追忆悠闲的云朵下，隐约传来的涧溪声和悦耳的鸟鸣，隐约飘荡的钟磬声和风入竹之韵。那是我灵魂深处的天籁。

　　龙泉寺最早的古塔“令公塔”由杨家将的后裔们建造，下面埋藏着一代忠忠臣良将杨业的遗骨。塔为砖砌，3级6角，通高15米。塔旁留存“杨令公墓碑记”。史料载，北宋名将杨业为国捐躯后，在五台山剃度为僧的杨五郎建造此塔，将父亲的忠骨葬于塔内。

　　与令公塔媲美的一座汉白玉墓塔之下，还长眠一位很多人不熟悉的高僧大德，这便是曾任清朝五品守备、后淡出名利、毅然出家为僧的普济禅师。禅师在此长眠，让龙泉寺不仅长年朗照着空远的佛光，飘移舍弃与大得的哲思，也给后来人留下一段深深地感悟。

　　我伫立于一面不被人关注的石刻前，任随心海的波涌由翻滚到平静;由混浊到清澈;由五花海到水天一色……

　　石雕的画面，说来简单，却至今渗透在我的记忆中：一位农夫牵着毛驴在山路上行走，毛驴蓦然停蹄不前。农夫面向毛驴，死命拽住缰绳往前拉，同时用十分不解的眼神、恼怒的表情，打量着那头不断嘶鸣、满眼恐怖，时时想掉头逃走的驴。

　　如果是细心的观赏者，不难发现，在农夫身后的草丛中，潜伏着一只斑斓猛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这一顿美餐。隐藏的危机，让毛驴看到了，本想逃脱，但苦于被主人死命拉住，欲逃不能。牵驴人由于是背对着猛虎，并未察觉这一险恶状况。于是，我似乎听到农夫粗鲁的叫骂，毛驴凄惨的哭叫，恶虎口中的低吼，草丛中簌簌的腥风透出石壁，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渗入我的耳膜。一瞬间，我恍然感悟。

　　君不见，世人面对功利，大都关注眼前的得失荣辱，谁肯回头思量一下身后潜藏的危机?即便有某种提示，谁又能及时感悟?及时退让?及时“前行而后观”?于是，“牵驴前行、谋图利益缺乏忧患意识的人”倒下了，该人该事成为后人的谈资。传说中的张果老倒骑驴，当今流行的“倒走健身术”，或许能使有灵感者知其妙用。一幅感人至深的石刻，没有动感，没有声音，却在诠释佛理的高深，诠释“身前利、身后事”的万千玄机。

　　我为这幅石雕创作者喝彩：他以极简单的画面警示来者，开悟游人。我也为这位石雕创作者感到遗憾：有不少人只见利不见虎，也有不少人只顾牵驴不顾后患!

　　我带着超越感与古寺挥手道别。在回归的山路上，俯下身来，用潺潺流淌的龙泉水，在脸颊上拍溅出晶莹、清凉的水花，然后闭目坐于一块山石上，任石雕画面上的汩汩哲思融解胸中不羁的情欲;任晚风竹韵刷新一段心路历程。

　　那天，真的记不清所来的路径，更记不清楚那日辞别古寺时，是月明星稀还是落日熔金。能长久、清晰于眼前的，只有那幅无字的石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