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是个包容的移民城市。诸葛亮是襄阳最有名的移民。东汉末年的襄阳,接纳了许多躲避战乱的北方知识分子。在襄阳的大街小巷,经常会与《三国》撞个满怀,比如诸葛亮广场、广告牌上的孔明菜、古隆中酒,一部《三国》被揉碎了,分放进这座城的街巷与食谱里。我遇到的一个门卫,三国故事张嘴就来,三顾茅庐、马跃檀溪、关羽水淹七军……处处必提襄阳。家门口发生的天下事,总是很得意的。襄阳人总结出,一部《三国》有32个回目、48个故事发生在襄阳。掉书袋和背景点,都显得拙劣、累赘。一睹风采,看书最好,煞历史的风景,讨人嫌。
女人是水做的,有水的城市,我都喜欢。汉江是女人么?行舟江上,汉水柔软的发肤,像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心扉。江流天地阔,我和远处的汉江大桥一同微醺在“襄阳好风日”。
水动,桥静,但桥是征服水的。汉江大桥的钢梁轮廓四四方方,并不美,像一个除了刚毅什么都不剩下的男人,女人不爱,男人看着古怪。不过,也有美光顾的时候。每当朝霞余晖与长河落日紧贴他的脸,一种英雄主义的伟大之美升腾,那光影,隆重的像他的颁奖典礼。他是汉江的第三批“船”,靠修长结实的身躯在两岸来回摆渡。汉江大桥通车以后,襄阳和樊城才真正开始了一个城市的生活。后来,汉江上陆续出现了长虹大桥等好几座桥。襄阳人还是喜欢亲切地称他“一桥”,字里行间都是爱。
船靠岸了。脚下就是老龙堤,从万山到长门绵延十多里,《大堤曲》唱的就是这里。我最爱的是它的条石驳岸。走累了就坐在条石上休息,长形和方形的条石咬合衔接,水波不侵,襄阳也因此比樊城少受水患之苦。一块条石肯定呛过许多口水,被许多船磕过脑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抚摸条石,润润的、凉凉的,有半夜的触感。现在,石缝里长出杂草,郁郁葱葱,少受打扰。下游崔家营大坝建起来,眼前水阔江平。
薄暮时分,老龙堤是襄阳人消闲的好去处。眷恋不去的老人将鱼线向江心抛去,长长的鱼竿、鱼线与空气摩擦时嘶嘶作响,还能听得出力道;临江吹葫芦丝的中年男女,江风轻挽起他们的鬓发,日落黄昏中乐声清扬;苦练滑板的酷少年,我总是多余地担心他会一头栽进江里;沙洲浅滩上,倦飞的宿鸟,呆望江面若有心思。到了酷暑,又是另一番景象:男男女女畅泳江心,尽享清凉一夏。每年正月二十一穿天节,城里的女子会齐聚在江滩寻找中心有孔的石头。最隆重的礼赞是为她设一个节日,襄阳人是这样爱汉江的。
走了一趟,我开始嫉妒襄阳人。同为江边长大的孩子,襄阳人能腻在水怀里。汉江的碧绿清澈是想让人尝一尝的。北京吃的就是从汉江调过来的水。但是,现在北京空气太糟,都想逃。襄阳人好福气,城中就有天然湿地。
天黑了,沿岸高楼、码头、城墙上的灯火鲜艳刺眼,暗较高低。船餐厅的小窗格里漏出懒洋洋的微光,在昏暗与静谧之中闪烁着暧昧浪漫的情调。它们是汉江最晚的一批船,没有脚,终年都不会走动。
Tips:2010年,襄樊市更名为襄阳市。这座已有2800多年历史的楚地古城,由襄阳和樊城两个双子城组成。自古以来,襄阳就是政治、文化中心,樊城发展成商业中心。
Tips:清末到民国初年,襄阳有21座会馆,山陕会馆、黄州会馆、抚州会馆……会馆与码头是樊城商业繁荣的见证。可惜现存的会馆不多,其中山陕会馆最奢华精美,抚州会馆的戏楼最完好。戏楼为襄阳戏曲繁荣提供了舞台,后来襄阳腔与秦腔结缘成为京剧源流。
Tips:襄阳有汉水女神的传说,据传襄阳才子郑交甫正月二十一在解佩渚遇到汉江神女解佩以赠,襄阳独有的民俗节日—穿天节的来历可能与这个传说有关。
古城砖的奇幻漂流
城墙是一团泥。除了土墙,还有砖墙,但砖也是泥塑的。成片城墙倒塌了,襄阳城也骨折了,骨架都快散了。但总会站起来。襄阳的城砖是见过世面的,战火、洪水只是常规历练,等待它的还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纸糊的樊城”也有城墙,不过都是土墙,挑不起担子,只剩定中门与屏襄门,大多数人都是闻名而来看襄阳城墙的。襄阳城墙从汉初开始修筑,经历朝整修,但都是土墙。明代以后,始有砖墙。我要寻找一块明代的城砖。
一个养得起一票民间收藏家的城市,肯定有扎实的历史文化底子。施锦华是襄阳收藏圈子里重量级的人物,2011年,他在襄阳城长门附近的一处老屋地基,淘到一块明洪武十六年的城砖,那是他的心头爱。在“锦华馆舍”,刻有咸丰、光绪、民国等字眼的城砖叠放,像一部襄阳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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