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朱松梅
首都北京,被两道葱郁的绿化隔离带环抱,一个个公园散落其上,被形象地称为两条“翡翠项链”。
这两条“翡翠项链”的构思,始于三十余年前。1988年,绿隔正式启动建设,希望起到绿化城乡隔离带、改善环境的作用。今年,四环与五环路之间的“一绿”基本实现闭环,102个公园开放,另外7个也将在年底落成。六环路附近的“二绿”地区也在加速建设,目前已有40余个公园开放。
“翡翠项链”给北京带来的不仅是绿意盎然。近年来,本市在多元增绿的同时,也为绿隔“减量提质”,让这片珍贵的绿色不仅成为市民休闲游玩的好去处,也成为野生动植物在大都市中的家园。
以绿控地
“当城市规模不大的时候,热岛效应、空气污染等问题都可以在内部化解。”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王成说,但当城市连片发展,这些问题就变得突出。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人们,也难寻自然之美。
以绿控地,防止城市无序开发,是绿隔诞生之初最重要的使命,也是国际规划界的共识。
1924年,世界各地的规划学者们齐聚阿姆斯特丹,达成了七项共识,其中之一就是“以环城绿带抑制城市扩张”。此后近百年间,很多国际大城市的规划建设都受此影响。工业发达的英国伦敦最先尝到了城市连片发展的苦头,在1938年推出了《绿带法》。1953年,莫斯科也在城市周边规划了10公里宽的森林公园带。
北京首次提出绿隔是在1958年。在当年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中明确提出:规划市区面积为600平方公里,第一道绿化隔离地区面积为314平方公里。大片的绿化带能够将城市中心区和边缘集团隔开,以防止中心地区与外围组团连成一片(俗称“摊大饼”)。
可城市发展快得出人意料,规划图上的这抹绿,一度步步后退。
市园林绿化局生态修复处处长王金增向记者展示了不同年代的城市规划图。1983版规划中,“一绿”面积缩减至260平方公里。到1993年,城市向东部和东南部扩展,城区规划面积扩大到1040平方公里,“一绿”更加支离破碎,调减至240平方公里。
即便如此,本该属于绿隔的区域,仍在不断被侵蚀。有的建了小工厂,有的盖成出租大院,甚至连大型批发市场也落地营业。数据显示,1988年“一绿”启动建设,但在整整11年之后,绿地面积只增加了23平方公里。
建绿太慢,根本赶不上城市建设。同样的波折,也发生在“二绿”的规划和建设中。
幸运的是,北京并没有错过“抢绿”的窗口期。“2008年奥运会后,城市在搞大开发,绿隔也在加速建设,和大开发抢跑。”王金增说,正是在那时,绿色快速生长,把城市形状基本固定了下来。短短三四年,“一绿”地区新建公园50处,公园总数达83个,总面积4.55万亩。
党的十八大之后,我国保护生态的决心之大、力度之大、成效之大,前所未有,城乡大地不断绿起来、美起来。
在新版北京城市总规中,不断被挤压的绿隔区域也变得更舒展。“一绿”紧靠中心城区,面积约310平方公里,几乎与1958年的规划面积相当;“二绿”紧连“一绿”,延伸至六环路外的空间,面积约910平方公里。
首都绿隔,成为城市发展战略格局的重要一环。
北京市第一、第二道绿隔示意图。北京市园林绿化局供图
拆违拓绿
节假日,来广营北路经常堵车。每天超万名市民携家带口去温榆河公园示范区,朝往暮归,好不惬意。
这是一个诞生仅一年多的公园。在第二道绿化隔离带上,它是最大的一颗“翡翠珠子”,横跨朝阳、顺义、昌平三区,规划面积大致相当于6个颐和园。
城市寸土寸金,短短数年,究竟如何挤出大“绿肺”?
传奇始于一个平凡的村子——孙河乡沙子营。跟城乡结合部的几百个村落一样,“吃瓦片”曾是沙子营的惟一收入来源。村里有垃圾分拣场、砂石厂,温榆河因此遭受污染,河床千疮百孔。时隔7年多,记者仍对初访沙子营的情景记忆犹新:洗砂机、碎石机轰鸣,石粉从早飘到晚,整个村子都是灰扑扑的,没有树,更没有花。
发展的路子错了,花再多力气,付再多代价,也得掰回来!
沧海桑田只在几年间。沙子营清退了数百家低级次产业,2020年秋,温榆河公园示范区率先开园。
过去几年,类似的故事数不胜数。随着首都进入减量发展的新阶段,2017年起,“疏解整治促提升”攻坚战正式打响。全市上下总动员,以前所未有的决心,拆违,拓绿!
——在西南五环沿线,集中拆除腾退小散乱污企业,狼垡城市森林公园、孙村公园、西红门生态公园等拔地而起。
——在东南四环附近,我国北方最大的石材市场消失了,桃蹊、横街子、小武基三大公园落成,总面积超100公顷。
——在北部的“回天”地区,占地8万平方米的鑫地市场腾退,将建成回龙观体育公园。
拆出一块地,就紧跟着让它绿起来。绿隔中很多犬牙交错的缺口,就这样被艰难地,同时也是坚决地补齐了。
留白增绿是北京的大谋略。要算生态账,让城市变得更健康、更美;也得算民生账,在城市化进程中不让本地农民吃亏。
这是将府公园四期的第五个春天。园子里烟柳吹拂,小湖清澈,一棵老榆树冒出新芽。“打我记事儿起,这榆树好像就这样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见到它,就到东八间房村了。”村党总支书记李昆说,几年前的“一绿”建设中,村子变成了将府公园,回迁房距公园一路之隔。2800多名村民“上了楼”,身份也从农民转为居民,有了退休金和医保。
在本市“一绿”地区,总共有6个区的30个乡镇。通过拆违拓绿,“一绿”基本实现闭环,农民也陆续转居。
精野结合
暮春,昌平东小口城市休闲公园的“缤纷花田”又成了网红,粉紫色花朵铺满山野。乘电瓶车在园中穿行,几乎移步换景,还有多处7人制球场。
东小口城市休闲公园。
可就在几年前,这还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一绿”片林。树长了几十年,郁闭度过高,无景可赏,就连附近的村民也极少涉足。前两年绿化部门造园时,疏伐了部分长势不好的树,补栽紫薇、碧桃之类的花灌木及元宝枫、银杏等彩叶树,还建设了游憩设施。
公园的命运,从此迥然不同了。去年,东小口城市休闲公园的游客总数惊人,突破了150万人次。“你能相信吗,去年‘十一’,我们冲上了全市公园接待量的TOP10!”东小口城市休闲公园负责人赵晓红相当骄傲:“那张榜单上除了我们,其他可都是颐和园、奥森这些老牌公园。”
绿隔的初衷是建立生态屏障,防止城市“摊大饼”,并未将游憩功能放在首位。再加上资金有限,所以早年间搞绿化时,树种很单一,什么树长得快就种什么。“2007年,市里提出在‘一绿’建郊野公园。我们把片林围起来,加个门,修条路,再安上路灯,就齐活了。”市林业站经营利用科科长张萍说,但现在人们生活水平和审美水平提高了,也具备远距离出行的能力,“大家最看中的是风景好。景观单一的郊野公园,早就不愿去了。”
以城市居民的需求为导向,“一绿”地区的郊野公园近年来正陆续升级。今年,本市还将在16个公园进行林分结构调整。
不过,公园升级并不意味着里里外外全都精雕细琢,而是讲究“精野结合”,生态优先仍是绿隔一以贯之的原则。根据相关规定,升级后的公园,绿地比重应不低于80%,其中高大乔木应超过70%。
这里是人和动植物共享的乐园。还是拿东小口城市休闲公园来说,园子中央的山包是一片留野区,进山的小路拿树枝和荆棘封死,婉拒游客。看上去很荒,实则是有意为之,为动物们提供藏身之地。记者听到,荒山里一片喧闹,各种鸟兽嘁嘁喳喳。“里头到底有多少动物,我们也不知道。”赵晓红说,她经常见到漂亮的山鸡,扑棱着翅膀从山里飞出来。
各有千秋
如今,“翡翠项链”已然初具规模。“一绿”地区已开放102个公园,“二绿”地区的公园也达到了40个。“有天我开车上五环,一路行驶,满眼都是绿。”大兴区园林绿化局绿化建设科科长任贵平感叹。
旧宫城市森林公园紧挨着南五环,主要服务周边的回迁村民,开园一年余。园内有森林、小湖、溪流、稻田,园路不是直挺挺的,而是随地形曲弯有致。路侧有宽阔的植草沟,雨水汇聚,避免园路积水,还把沟里的蒲公英、苦荬菜养得很壮实。
大兴旧宫城市森林公园。
任贵平是30年的老绿化,他笃信“土木之工不可擅动”的老理儿,也就是说要高位规划,避免后期费力再改动。所以,打这片地拆违时,他就和设计师一趟趟跑现场,希望把公园设计得好看、安全、舒适,在这基础上还要突出特色。
有次他们驻场设计,恰好碰上有村民打探公园进展。“人家跟我们说,50多年前这里种稻子,夏夜出来乘凉,蛙声一片。”任贵平说,我们在公园建设时就恢复一片稻田,让村民乡愁可寄。
在先后两轮百万亩造林中,大兴区总共增绿30万亩,建设了十多个公园。根据区位、面积不同,公园力求做到风格各异、各有千秋——
狼垡城市森林公园的面积达5500亩,风格上更自然,充满野趣。孙村公园以近自然的城市森林为基底,是全国首个以“森林城市”为主题的公园。西红门生态公园地形起伏,是用拆违后80万立方米的碎砖石,制成再生骨料后堆出来的。
因地制宜,方显特色。这些绿隔公园,有的主打全龄运动,有的凸显中药康养,有的保留林田乡愁,有的因文脉而动人。
京城北部的奥北森林公园一期正在建设,也秉持着开门做设计的原则。“我们去调研时,那儿还是荒地。有不少大爷甩鞭子,我们就去问问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公园。”市园林绿化局的刘春莹告诉记者,根据调研结果,奥北一期植入了各种功能分区,甩鞭大爷期待的康体区域,也已经安排上了。
更大尺度的绿隔仍在规划中。在城市副中心和北三县之间,未来将规划建设潮白河国家森林公园,总面积超100平方公里。
绿隔,让城市绿意盎然,也让市民享受生态福祉,成为大都市里不可或缺的“后花园”。
专家访谈
把绿隔建得更好
记者(以下简称“记”):绿隔的作用是什么?
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林业研究所首席专家王成(以下简称“王”):它的主要作用是防止城市无序扩张,防止中心城区和新城连片集中。在欧美地区早已有先例,比如德国波恩、英国伦敦和俄罗斯莫斯科等城市。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城市的绿隔主要是保留了原生森林。而北京过去几百年森林遭受严重破坏,所以绿隔主要以恢复森林为主,难度比上述城市更大。
记:北京为什么在绿隔地区建设了很多公园?
王:随着城市规模扩大,原本在城市边缘的林带有可能“进城”了,比如北京的“一绿”。这时候,森林不仅要承载生态功能,也要成为市民日常休闲游憩的场所。
记:这意味着绿隔的生态功能削减了吗?
王:生态一定是绿隔最重要的功能,这一点不会变。丰富游憩设施也并不意味着它要全然建得像城市公园,整体风貌依然应该保持“野趣”。
北京市的“十四五”规划提出,绿隔里应保留10%的自然带,这些绿色斑块把中心城区和外围的生态空间连通了,将为动物迁徙提供生态跳岛。
记:对北京的绿隔建设,您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王:绿隔的总体质量还需进一步提升,这是一个慢慢培育的过程。现在很多林子看着是绿的,但是层次单一,结构简单,跟理想的森林景观还有差距,要进行林分结构调整。
记:有市民吐槽,绿隔公园的设施不如城市公园健全,对此您怎么看?
王:我们在做研究时,也曾向北京市民做过问卷调查。的确有不少人反映绿隔公园的游憩服务设施不完善,最突出的问题是卫生间、座椅、小卖店、游客服务中心比较少。这跟政策、资金等因素有关。比如卫生间较少,主要是因为受了用地性质的限制。建议在不影响公园生态功能的前提下,突破政策限制,增加一些休闲游憩设施。
北京绿隔建设大事记
1958年 北京城市总规确定城市“分散集团式”布局,首次提出建设第一道绿化隔离带。
1988年 第一道绿隔正式启动实施。
1993年 北京城市总规提出建设第二道绿化隔离带。
2007年 首次提出要对绿隔进行近自然化与公园化改造,提出了“一环、六区、百园”的郊野公园环建设任务,即在“一绿”地区建成超过100座公园。
2018年“一绿”地区的郊野公园升级为城市公园,陆续启动改造。
2021年 市园林绿化局联合多部门发布《关于加强本市绿化隔离地区公园建设和管理的指导意见》,推动公园功能和管理升级。
(原标题:北京戴上“翡翠项链”)
(记者 朱松梅 制图/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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