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宪

云冈石窟，北魏称武周山石窟寺，是说石窟开凿于武周山上。到明代始称云冈石窟，其主要洞窟开凿于北魏文成帝拓跋睿至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之前(452～494)，西部的民间洞窟则凿建于迁都之后至六镇之变以前(494～524)。北魏是一个佛教盛行的朝代。平城的佛教设施建设和由皇家带头走入人间的佛事活动是与道武帝在平城建都同步进行的。天兴元年(398)，道武帝拓跋睿一方面住平城“始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另一方面“于京城建饰容范，修整宫舍”，“作五级佛图、耆崛山及须弥山殿”。道人统赵郡沙门法果曾说：“能鸿道者人主也，我非拜天子，乃是礼佛耳”。说明平城建都伊始，既在新都平城修筑了规制特殊的寺殿、浮图，又有像法果那样懂得借助皇权的力量弘法卫道的高僧，而且从“建饰容范”四字可以窥见其时金铜佛像已经现身于平城寺院。假如说公元四世纪末到五世纪初道武和法果的佛教来自中原地区，是业已中国化了的佛教，那么北魏早期真正意义上的西土佛法东渐，久居凉州的西域僧人大量进入平城地区，主要是在太武帝拓跋焘时期(424～452)。《魏书·释老志》所谓“太延中，凉州平，徙其国人于京邑，沙门佛事皆俱东，象教弥增矣”，便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真实写照。这一时期东入的沙门有惠始、师贤及其同辈五人以及昙曜、吉迦夜等。此时不但建寺铸佛活动更盛，而且译经、写经也蔚成风气。太武末年的毁寺灭佛，对于当时中国北方的佛教无疑是一场灾害。但是，这一变故对于平城佛教的影响却是异乎平常的。正是这场灭佛——复法的过程，催生了一种新的理念，也拉开了平城开窟造像序幕。文成帝拓跋睿即位后，一改太武末年的毁寺灭法为尊道佞佛，这为像教的振兴创造了条件，也注入了新的内容。求大求固的理念，使往昔以在城内建寺铸像为主转变为以住近郊削山开窟造像为主。凿窟造像的兴起，不仅过去从西凉东燕进入平城的“百工伎巧”及习业子孙有了用武之地，而且为数不少的佛像雕塑专家也听见而至。如《释老志》所载“太安初(455～456)，有师子国(今斯里兰卡)胡沙门邪奢遗多、浮陀难提等五人，奉佛像三，到京都。皆云，备历西域诸国，见佛影迹及肉髻，外国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写其容，莫能及难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视之炳然，转近转微。又沙勒胡沙门，赴京师致佛钵并画像迹”。邪奢遗多、浮陀难提等五人及沙勒胡沙门等西来的高僧大德兼艺术大师，就是武周山石窟寺最早也是最优秀的石雕艺术家。正因为如此，也创造了云冈石窟这样仰之弥高、历久弥坚的伟大杰作。
云冈石窟石雕的艺术特色，至少有下面三条。
一是原真性。如上所述，云冈石窟时期，平城的许多高僧来自西土，佛经尚多为未译之作，寺塔、佛影、画像与其本土的原始形态相去未远，加之天竺诸王室成员代代相承的佛影迹及肉髻，为西土的高僧和艺术家所熟稔，他们或奉佛像至平城，或遣工匠摹写肉髻佛影。这就使云冈石窟的窟龛形制、雕刻题材、造像风格明显地带有来自印度本土的犍陀罗和笈多王朝佛教造像的艺术特质。
二是写真性。在拜天子即礼佛——天子即佛思想的指导下，鲜卑帝王的真容，包括形容服饰，鲜卑王朝的宫廷礼仪、帝王生活，北方民族的风物习俗，都是能工巧匠们的摹写对象和表现题材。开凿武周山石窟寺亦即云冈石窟的北魏文成帝拓跋睿，曾有过“敕有司于五级大寺内，为太祖已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的盛举，也有过“诏有司为石像，令如帝身”之举，那么，云冈石窟的某一尊大佛肯定会与文成帝有关，甚至会有一些佛像与“太祖以下五帝”以及后来的孝文帝、文明太后“二圣”相对应。
三是地域性。云冈石窟雕塑，不可能与这座城市的特别地域位置政治地位无关，更离不开其时其地发生的空前的南北民族文化交融和东西方文化交流。可以说，在
云冈石窟，每件作品通体都流淌着不同文化因子在交融和交流过程中形成的新的文化和艺术血脉，毫不掩饰地张扬着它们在经历了一个崭新历史时期整个中华民族及其文化艺术再造和升华之后的精神内蕴和外在的艺术张力。
《魏书》留下一些描述北魏皇帝以及其先祖身材相貌的文字。如幼时的道武帝拓跋睿“体重倍于常儿”，“目有光曜，广颡大耳”。其孙太武帝拓跋焘“体貌瑰异”。后来的孝文帝拓跋宏是“生而雪白，有异姿”。而《魏书·序记》记道武帝祖父犍昭成常什翼更加传神：“生而奇伟，宽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再联系《序记》于神元帝力微“生而英睿”，桓帝猗“英杰魁岸，马不能胜”，穆帝猗卢“天姿英特，勇略过人”，平文帝郁律“姿质雄壮，甚有威略”等描述，我们就会相信云冈石窟佛像的广颡深目、高鼻巨耳、英武睿智、高大雄强、落落大度，并不全是佛祖的庄重法像，而是兼有拓跋帝王“目有光曜”、“广颡”、“大耳”、“隆准龙颜”、“生而英睿、天姿英特、有异姿”、“体重倍于常儿、英杰魁岸，马不能胜、姿质雄壮、卧则乳垂至席”等立刻民族的英烈之士所特有的形容、风采。能工巧匠们高超的写生手段和大体大面、棱角分明的镌刻技法，又使云冈造像在伟岸庄重之外增加了几分威严和神秘。
以这样的眼光看云冈，欣赏云冈石窟的艺术杰作，会比就石窟说石窟，就佛像说佛像，来得更实际、更亲切。